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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北京画院院藏人物 画作品展、草泥乡里—齐白石笔下的水族意趣”学术研讨会2007-08-03
作者:杨延文(北京画院艺术委员会顾问)
研讨会主题: “和而不同—北京画院院藏人物 画作品展、草泥乡里—齐白石笔下的水族意趣”学术研讨会

举办时间:2007年8月3日

主持人: 杨延文(北京画院艺术委员会顾问)
研讨会内容

主持人:黄胄、蒋兆和这些先生的作品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可能很生疏,但是对于我们这种年龄的人来说则是再熟悉不过了。我年轻的时候做过艺术研究,天天面对这些作品,对它们的创作年代记得很清楚。包括叶浅予先生的《程砚秋在舞台上》,还有黄胄、李斛先生的代表作品。这些大师的作品当时在展出时对北京艺术界产生了深远影响。现在将这些作品重新展示出来,同时对这些画家、对画院的藏品进行研讨,是为了更好地认识人物画的意义。此外,我们集中把齐白石先生的水族系列(主要是描绘虾、蟹、鱼的作品)做一个梳理性的展览,这个展览是继齐白石的人物、花鸟、梅兰竹菊展览之后的又一次专题性展览。

邵大箴(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主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黄胄是一位了不起的画家,晚年时每次开讨论会,他都不想听恭维之词,而是要听人家对他的意见,这是黄胄的雅量。黄胄创作的中国人物画为中国画的风气注射了新鲜氧气。后来他进一步发展了自己的创作,从平面造型、白描的神韵和西画的素描造型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神情以及韵致,而其中又是有差异的。

今天所看到的人物画造型手法有两种:一种是素描,一种是中国传统的白描,这两种手法是有区别的。中国画以素描手法入画的画家有蒋兆和、李斛,在他们前面的还有徐悲鸿,他确实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种手法无论画面的体面造型、立体造型,还是结构,都比较符合现代人物造型,徐悲鸿确实具备了这种能力和水平。以白描手法入画的有中国画的神韵,但是缺少了素描的现实感。这两种手法到现在为止还有争论,所以新人物画发展起来以后,周思聪、卢沉进行过反省。当时周思聪用毛笔画人物画,在世界上恐怕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画得这么准确,用毛笔把人塑造得那么生动。周思聪在90年代初期有一点动摇,她感觉过去画的人物画落伍了,感觉到中国画以线为主的造型与自己之前的手法存在着差别,她想重新走一条路,后来周思聪走得比较成功。

人物画造型手法的这两条路到今天仍可以继续走下去,一种是融合西方的素描造型继续发展,一种是延续中国的传统白描造型继续发展。因为中国画传统不仅是人物画的传统,还有汉画的传统、唐代绘画的传统。今天看到的这些人物画作品,包括蒋兆和、黄胄、周思聪、李斛的作品,使我认识到人物画的道路应该是很宽广的。它和山水画有相似之处,山水画在反思了李可染的方法,感觉到一种新的风气之后有所改变。所以山水画和人物画一样,道路应该是非常宽广的。

我为这次齐白石的水族画展览写了一篇文章,想来想去,写什么呢?就谈到齐白石渐变和特变的问题。齐白石是渐变的,他游虾画得最多,恐怕在座诸位对虾的了解没有我了解得深入。我在乡下从小是抓过虾,钓过虾的,齐白石对虾的把握也是如此。他自己也说,以前没有人这样画过,也许以后有人会和他画得一样。这类题材的绘画太了不起了,我感觉齐白石“草泥乡里”的展览办得很好。

郎绍君(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大家都知道齐白石的水族画得好,刚才邵先生也说到这是一个逐渐的过程。其实齐白石画水族最初也不是写生,而是从临摹入手的。《沁园主人戏笔》这张画画于1882年,当时齐白石才18周岁,那时他还不认识胡沁园,他从胡沁园学画是27岁以后的事情,所以这张画应该是胡沁园画的,上面的题字也不是齐白石的。不过我们可以从这里了解到,胡沁园也是能画虾的,并且和齐白石的虾存在一种渊源关系。齐白石画草虫最初也是师从胡沁园,是从临摹中来的,但是齐白石的写生主要还是观察。他不像我们学画那样一笔一笔地描,因为虾是活的,只能画速写。就像我们画活动的模特不可能画素描,只能采用速写的方式。所以齐白石的案头总是放着一只大碗,养着草虾,用笔杆子一捅虾就游起来,这样做是为了便于观察。他画鹰最初也是临摹,后来才让齐良已向朋友借了一只鹰。画鹤也是如此,后来觉得画得不好,就跑到动物园去看,这些都是有记载的。

我觉得齐白石画水族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他把形似和笔墨表现高度地统一起来。因为中国传统的绘画,追求笔墨往往就要舍弃形象,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齐白石不是学素描的,他没有受过拘束,所以也就跳出了这个过程。他有自己的观察和描绘方法,这些和学西画的人有所不同。但是齐白石又有画肖像的经历,有过一点对素描的认识,他能画得很逼真。齐白石创造了一套办法来画虾、画蟹、画鱼。头怎么画,脚怎么画,壳怎么画,感觉是什么,他都刻意去追求,追求高度的形似,以及笔墨的那种经验,那种韵味。虽然有很多人仿造齐白石的画,但是熟悉齐白石作品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齐白石画水族、画小鸡是这样,但是画人物、花草的时候就不再这样画了,一种技法只是限定在某些对象上。绘画材料的使用主要是以水墨在生纸上画。黄胄画驴在某种程度上也继承了这种传统,不过黄胄的驴更简化了齐白石的创作风格。吴作人画牦牛、画金鱼、画骆驼,达到了高度的简化,但是用笔的力量还是无法和齐白石相比。在笔墨力度上,吴作人不如黄胄,但是他比黄胄的画面更干净、简洁。因为吴先生的画有一种高度概括的笔力和造型上的修养,要比黄胄好。但是就笔墨功底而言,吴先生的墨用起来还是不足的,还没有达到笔精墨妙的程度。所以我们今天如何学习,如何继承,还有很多问题是值得研究的。

齐白石捐赠的这些作品是他过世后家里存的一批藏品。但是据我所知,齐白石的一些优秀作品存在家里的并不多,很多精彩的画基本都是给别人画的,比如最精彩的山水画都送给朋友了。重庆博物馆收藏的十二条屏非常好,是齐白石为四川军阀画的。他家里精彩的作品不是很多,因为自己并不收藏。不过这部分作品却有很好的研究价值,比如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水族画,鱼虾题材的作品有很多可以供我们参照和研究。精妙的作品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尝试性、探索性的作品很多,我们可以深入地研究齐白石的创作过程。精神、体力、心情、材料,很多因素都决定了作品的好坏,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大画家的每幅作品都是最优秀的。总之,我认为这个展览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此外齐白石有一些提法也很有意思,从美术史的意义上看,齐白石生活的北京是很排斥海派这些画家的。40年代的时候,谁家里挂着任伯年的画是要被人取笑的。只有徐悲鸿、齐白石这些没有宗派观念的人才敢说海派的作品好,而且齐白石本人和海派的关系很密切,有很多继承关系。我们看不到齐白石对任伯年等人的见解,但他对此还是很注意的。他有自己的看法,但不一定要说出来,直白评论画家的题跋并不多,但是能感觉到在那个环境里,齐白石和当时北京人的看法是不同的。

主持人:这确实给我们很多启发,人们总认为齐白石画的虾是透明的,实际上他是用焦墨画虾,很实在、很厚重,虾的壳子立体而透明。下面有请齐白石的弟子娄师白先生发言。

娄师白(北京画院画家)

齐先生画虾,我和他学画的时候已经变了好几次。在我向他学习之前,齐先生画的虾还没有达到高度的质感,只是点了头和身子。那时候的虾画得很伏贴,也画得细。齐白石的变化是在每一次作画中都有表现的,这是我的体会。我向他学画的时候,他已经72岁了,那时候的画风比较成熟,画虾的手法也做了一次变化,从虾的胸部最容易看出来。这之后,虾头上的用墨就比较经典了,改成像虾壳一样的硬,这就是给人印象中的透明感。


齐先生一直在画,从不满足。但是从思想上来看,画虾还是和他自己的喜好及生活有关系。他原来接触过虾米,说小虾子能咬人,是用钳子夹,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印象,所以一直对虾很注意。后来卖对虾的多了,他又觉得原来的小虾不够气派,于是又研究起对虾来。对虾没有前面的钳子,但是身子更大,他就把小虾的钳子安到大对虾的身子上去。所以你若要追求齐白石笔底游虾的具体形象,就会发现它们既不是对虾,也不是河虾。

主持人:感谢娄先生,把最大的秘密泄露出来。娄先生十几岁就跟着齐先生学画,对他整体艺术风格形成的过程很了解。虾画几个须子,哪个年代改变了,哪个年代改良了,这些细节都很清楚,这对我们研究齐白石的水族作品意义很大。现在绘画往往是浅尝辄止,无法达到齐先生研究生活的严肃,以及观察水族的认真这种创作态度了。

陈醉(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我对传统艺术有很大的感触,这些感触归结成一句话就是:真正接近艺术真谛的还应该是中国绘画。我接触过西洋绘画,自己也摸索过中国绘画,确实感觉后者给人的触动更深。因为有过这种感受,所以总会想到一件事情,即中西艺术的比较,中西艺术在本质上的拼接,尤其是在美术源头上的拼接。我上大学的时候,美评课主要是讲黑格尔、康德这些哲学家的理论。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论青蛙”,他说“青蛙是丑的,在它身上有一股尸体般的黏液,艺术家是不会对它感兴趣的”。可是齐白石笔下的青蛙多美,多有灵性,有神韵,这就是中国艺术的伟大之处。

西洋艺术有其伟大之处,如人物像的逼真性。西方人画橙子,能画出橙子被切开后上面还留有橙汁的感觉,让人有想吃的欲望,这点很了不起。中国人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但毕竟我们是两个体系。我们叫“花鸟”,他们叫“静物”。花鸟不仅仅是花和鸟,而是一种美感,是美的享受,有一种灵魂的东西。静物则是把对象很准确地表达出来,所以中西方绘画还是不一样的。外国人画橙子画得很好,但画花鸟不行,比如玫瑰虽然画得很像,但怎么画都是一个标本。尤其是画鸟,完全是标本的感觉,没有灵性。虽然羽毛、颜色都很像,但感觉是死的。中国的花鸟是非常活的,尤其是齐白石画的水族。我尚未发现外国人画过这类题材,也没有像我们这般如此自由地表达。可以说描绘万物在环境里的自由感觉和人类心里的自由感觉,西方绘画语言都不及中国。

今天看齐白石的这些虾、青蛙、螃蟹,会感到一种灵性,一种生命力,一种造化的伟大。中国艺术有很多比喻性:画条鲶鱼,意味着年年有余。这种境界在西洋绘画里是没有的,这个感觉、高度、境界确实对中国传统绘画贡献很大。

此外,新中国建立以后,迫切需要人物画,这是政治需要,而不是艺术规律本身的需要,但对中国传统人物画的发展在客观上起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不过那时人物画作品的需求为数极少,不能作为一个国家意志来表达。许多年以后,这种政治上的需要又促进了人物画的发展,所以说这样的综合可以慢慢推动中国人物画的进步。

周思聪后来的作品浑然一体,不光是衣服和脸形,甚至结构和构成都很自如地融合在一起。这是她几十年摸索的结果,这一代的画家有非常明显的突破,有一个新的面貌。如今中国式的人物画已经逐渐在我们心中形成了,相信我们在这样的努力下会有更好的发展。
刘曦林(中国美术馆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

关于齐白石水族的展览,前面几位老师从造型和笔墨等方面发了言,我想除此之外还有齐白石的一种情绪,一种心态,这些草虫作品背后还有很多心思值得我们去研究。另外我感到老一辈艺术家的传统功夫与现今试图表现时代的艺术青年却苦于找不到方法的现实形成了巨大反差。当年蒋兆和到北京来,徐燕荪让蒋兆和拜他为师,蒋兆和却没有拜师,这背后的味道就在这里。蒋兆和很自命不凡,不画老一套的东西,而是要画新东西,走新路子。

刘龙庭(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

北京画院的藏品都是珍品,宝中之宝。周思聪70年代的作品和80年代已有了很大变化。在王雪涛的追悼会上,我跟周思聪并排坐,我说她现在画得没有以前好了。那些变形的人物画,有的人画成了斗眼,不好看。她说自己画得从来都不好,但是现在的作品自己感觉有意思,回头看从前的画,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大概是因为周思聪到日本访问之后受到了一些启发。她和卢沉都是中国人物画变形和探索的先驱。北京画院这次展览不是作品内容的展览,不是中国画历史的展览,而是技法的展览,是画家综合素养的展览。

闫振铎(北京画院画家)

看了展览,特别是看了齐白石老先生的这些作品后,认识了他对待艺术的态度,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教育。齐白石的贡献可以从中国画的传统角度来看。中国画的老前辈有几位是有新的发现和创造的,而且这种创造是全方位的。齐白石如何从实际观察中提炼笔墨,提炼出中国特有的表现方式,如何在生宣、水、笔上运筹?这不仅是神似,而且用笔、用墨都要精到。不仅要表现具体事物的神,还要表现对象的质感。现在的艺术家一谈到表现就是自我,这个“自我”要怎么去对待它?我觉得从齐白石先生的艺术实践中可以得到启发。

刚才大家谈到西画和中国画的不同,这其中情思、情趣、情感是重要的,可是画肖像怎么借西方的素描来表现自我的情趣、情感、情思,这是有困难的。为什么画古代人物会好一点,因为古代人物的形神音貌如今已不再,况且没有照片素材,创作空间就非常大。所以画古代人物形象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画作者本人的情、趣、思。中国画的特点就在这里,它不是表现对象本身,而是画自己的情、趣、思。我觉得从事油画创作的年轻人需要注意这个问题,只有这样做,中国的油画才能有前途。

王培东(北京画院画家)

写意画是从写生中来,从写生到写意,之后再写生,再写意,这才是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来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白石老人确实遵循这样的规律来探讨艺术。他画螃蟹不是乱画的,画画的人要研究这个东西,掌握这个东西,画出来的东西才是活的,而不是死板地再现。所以大写意的作品也要推敲,比如尾巴在什么地方,怎么移一点,不是信笔一挥就出来的。齐白石非常认真,即使写意画也不是草草带过。从齐白石老人的艺术中我得到了一种启发:要继承中国最优秀的传统并加以发展。齐白石最推崇的前辈大师,像八大、吴昌硕、青藤,齐白石对他们崇拜得五体投地,甚至有诗言甘为三家门下之“走狗”,这表现出他对中国优秀文化的崇拜。他从来不标榜自己是大师,曾经说过“老夫也是平凡的”这样的话。即便有这么高的艺术成就,齐白石从没有标榜过自己,不像现在的画家有些浮躁,所以说白石老人的精神是值得我们继承和学习的。  

王明明(北京画院院长)

通过这次展览,我有非常强烈的和新的感受,觉得齐白石很了不起。齐白石画了很多相同题材的作品,现在的画家如果把同一题材的作品摆放在一起就会让人感觉像是行活。但是齐白石每一张画里的螃蟹虽然形象上类似,可是在认真看完以后,你会发现他每一只螃蟹的画法和笔法,浓淡墨以及位置摆放是完全不一样的。齐白石没有按既定的想法不断去复制,而是用心去画。他笔下的鱼,从头至尾用笔的转折、虚实、弧度和相互位置,让人感觉是在水里游动,这一点是后人很难超越的。他能够写意到这种程度,是因为把握住了绘画中的法和度。大写意到了这种程度,其实就是一种把握。齐白石后来画的鱼,能感觉沉得住、托得住,每一笔转折都很自然,都不一样。另外,“和而不同”人物画作品展的策划是出于另一种想法,就是我们试图把同一时代不同风格的艺术家的作品集合在一起,从而使人们能够更清晰地对他们有一个全面认识,以此来深入我们的研究。例如通过比较,我们可以看出艺术家缺失的部分、融入的部分、驾驭的手法等等,这对于美术史研究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