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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映艳——田世光花鸟画精品回顾展”研讨会2010-06-02
作者:邵大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研讨会主题 “丹青映艳——田世光花鸟画精品回顾展”研讨会
举办时间 2010年6月2日
主持人 邵大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研讨会内容
 

主持人:

今天出席研讨会的有田世光先生的弟子、同事,以及理论家。田世光先生的公子田镛是一位很认真的画家,做事很仔细,为父亲的展览尽了很大努力。对于各位的到来,他向大家表示感谢。田世信是田世光先生的堂弟,著名的雕塑家,也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今天我们自由发言,首先请薛永年先生谈谈。

薛永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也是美院毕业的,可我与田世光先生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虽然我很喜欢田先生的作品,鸟语花香,雅丽清新。他不用形式的新奇吸引人,也不降低标准讨好观者,更不过分的拉开与传统的距离,而是综合传统,循古出新,表达花鸟世界的生机,注入和谐丰富的情韵。我在吉林省博物馆工作期间,馆里收藏有田先生的作品,其中《白鹦鹉》我还临摹过。双瓣海棠千花万朵,白鹦鹉白中透黄,画得非常精到,能够醉人。田先生的艺术建树主要在工笔设色花鸟画方面,他有一种作品不在熟宣也不在绢上画,而是在生宣上画,特点极为突出。清代以来主流的工笔花鸟画,主要走“常州派”的路子,学习恽寿平。一是脱离了造化,仅仅是临摹,一是画得越来越平板、浅淡,失去了生气。后来作画就开始把古代的抒写性情变成了寓意,把诗情画意变成了题诗。当然还有少数人学习郎世宁,走中西合璧的道路。田先生吸收了没骨画的技法,也吸收了小写意的精神,工而不板、细而不腻,但是情调非常宁静,有光有色。田先生的工笔花鸟比较纯粹,很少有作品让人联想起现实生活的花盆、农具,作品主要表现花鸟,没有简单采用写实画法,画特点观念下的花鸟,整个艺术面貌和风格还是属于20世纪的。

20世纪花鸟画的变化:一是贴近了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不再画鲜花瑶草,也不再画文人喜欢的书斋点缀,而是平民百姓喜闻乐见的寻常花鸟,田先生便是如此;第二是普遍取法宋元,以写生、默记来师法造化,提高造型能力,能精微的表现物理、物情、物态,也注入了新的感受。20世纪影响最大的花鸟画家主要有几个:一是于非闇,于非闇吸收了宋代院画传统,强调线条的表现,勾勒的线条就像他写的宋徽宗瘦金书一样,刚健婀娜而顿挫比较多,用色则追求浓艳单纯,作品堂皇富丽,生机勃勃;一是陈之佛,陈之佛继承了元人设色工笔传统,用笔用色都不求浓丽,而用比较丰富的色彩和充足的水分去营造清丽而抒情的意境;一是张大千,他跟于非闇一样是学陈老莲的,进一步去追宋人传统,不过张大千画山水多,也画人物,不精画花鸟,花鸟画主要是描绘荷花,有些是以小写意去表现,这对田先生也有影响。

田先生最初是学赵梦朱,赵梦朱的没骨是画在生宣上,跟恽寿平的不同,不单薄。后来他又学于非闇、学宋人,在古物陈列所,导师是黄宾虹、于非闇,这两人都对传统有精深的研究,田先生又临摹了大量的古画经典,所以他掌握了多种传统的画法,是真正的实力派。此外,他又深刻地理解了传统中国花鸟画里的诗意和情调,所以其花鸟画可谓青出于蓝。田先生跟随于非闇学习宋徽宗到学习两宋,包括明代的院体。他的画有一个突出的特点:画面很少有题诗,但是有诗意,走出了靠题诗来发挥诗意的传统文人画老路。在师造化方面,田家几代人都住在北京柳浪庄,那时北京尚未城市化,很自然、很贴近。田先生每天生活在鸟语花香之中,以至于花鸟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不用为画画而去花园收集素材,因为他就生活在花鸟的世界里,所以他对花鸟画体会的生机和情趣非常贴切、生动,有诗情画意。他的花鸟画不仅真实生动,而且有抒情性,不是抒喜怒哀乐之情,而是表现一种灿烂的、生机无限的、和谐自由的审美境界。虽然是雅俗共赏,但是偏重于“雅”的方面,他以于非闇为体,一定程度上包容了其他大家的一些优点。

中国花鸟画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形成了一些固定程式:一种是折枝,画悬空的折枝,所谓赏心只有两三枝。但是一旦被折枝局限了就不能唤起观者的感受了,就和环境失去了联系。田世光先生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折枝图式,一是或隐或显的恢复折枝与环境的联系,或者把石头和折枝联系起来,或者点缀一些苔藓,或者渲染一些折枝以外的部分空间,这就让孤立的折枝回到了环境里去。古人另一种图式叫丛聚,就是画一丛花卉。田先生对这种图式也有改造,他把花鸟和山水相结合,画山石、流泉、花鸟,与同时代的大写意花鸟潘天寿,小写意花鸟画家郭味渠的花鸟与山水相结合是异曲同工的。传统的花鸟画一种是勾勒设色,一种是水墨白描,还有一种是以色彩画的没骨,前两种都强调笔法用线,但是北宋的崔白也是以水墨为主,他用笔用墨很灵活,所以画史说他体制精湛,作用疏通。田世光的花鸟画以勾勒设色为主,因此比实际的花卉有提炼,有笔法的美妙,这一点继承了于非闇。但他画花、画叶的色彩变化要比于非闇生动、丰富,有更多浓淡、冷暖的变化。还有水色和石色的交映生辉,他吸收了崔白的画法,画得灵活不拘。局部有时也用没骨,这可能与他学过赵梦朱有关,更讲究色彩过渡中的浓淡变化,甚至在一张画中主体用勾勒设色,辅助部分用没骨,石头用院体的小斧劈皴画法。他把古代三四种画法有机的融合,用得很自然。但是他画的鸟,都是运用黄荃的画法,淡墨勾线,然后去渲染,看不出线条,这就构成花与鸟在画面上的对比,相得益彰。他的艺术实现了工笔为主的写实性、装饰性和写意性的结合,那些很工致的作品实际上是“写”出来的,可以说在于非闇、陈之佛之外形成了自己的面貌。

传统的花鸟画都是画近距离的花和鸟,在构图上讲究平面布局,往往忽略了空间表现。田世光的花鸟画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善于在平面布局里适当表现空间层次。一是他善于画成丛的叶子,比如竹叶,非常生动地处理复杂的前后关系和穿插关系,避免了符号化和平板化。他画松叶很有特点,经常是成片的去表现,有前后的层次关系,这样就表现了空间,画出来的松树有蓊郁的感觉。他对西法的吸收是非常审慎的,有吸收更有消化,纳入了中国画的体系,所以一点也不生硬。造型的准确多变是一方面,色彩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所以他的画是雅而艳,很值得推崇。在20世纪北方的花鸟画派中,他是继于非闇之后精于工笔画传统,善于综合传统,又开辟出自己一片天地而保持了传统风韵的画家。他的花鸟画明丽清新,情趣盎然,留住了春光,留住了生机。他的小写意开辟出更接近工笔的路子,他在生纸上的工笔画是独特的创造,比他的前辈赵梦朱、于非闇都有创新点。在中西交流的背景下,田世光给我们的启示是:不是向传统外跨界,而是对内来综合传统的优势来以古出新,对外则是在纯化传统的基本原则下,适当的消化吸收来实现高质量的突破。

郭怡孮(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田世光先生是我的恩师,今天能看到先生这么多代表作品我非常感动。感谢北京画院等所有主办单位和家属把这么好的作品集中起来,在这个关键时刻展示给大家。为什么说现在是关键时刻呢?因为我感觉这些传统快要失传了。田先生是我的恩师,同时又是我父亲的挚友、同事和同学。我家与田先生家是世交,早年田先生与我父亲一起在古物陈列所是第一期的学员,据田先生回忆说“我是和郭大哥坐一张桌子的”。 当时在故宫文华殿,他俩是坐一个条凳的,不管谁起身都要先说一声,以免影响对方画画。父亲当时已在上海学过西画,又回来重新学习中国画,那时和田先生的关系极为密切,他们互相之间非常尊重。后来到了中央美术学院,他们又成为同事,当时同事的关系像兄弟一样。“文革”时期我父亲被迫疏散到山东,田世光先生五点半就起床,从柳浪庄走到颐和园赶第一班班车到我家里送我父亲,那时其他人没人敢送。结果父亲戴着帽子被遣送回家,美院方面只允许宗其香去送行,因为宗其香的帽子当时比郭味渠还黑,只允许黑帮送黑帮。

后来花鸟画在高等艺术院校开始分科,我在北京艺术师范学校读书,被分到了花鸟科。俞致贞先生是田先生的师妹,但是田先生一直为我们授课,所以说田先生也是我的老师。田先生上课时非常认真,所有学生的精力都比不过他。困难时期我们大家都吃不饱,11点半就去食堂排队打饭,可田先生12点半都还没走,还在为最后留下的学生讲画,这样的老师是让我们学生非常感动的。

后来我到了中央美术学院,当时招收第一批研究生,我的年纪超出一岁不够资格,后来经过争取,我得到了一个半工半读的机会,跟随苦禅先生、田世光先生做一些辅助工作。其实我跟着田先生读完了研究生的课程,因此对田先生的为人比较清楚。田先生去世前几天住在协和医院,我去看望他的时候忍不住流下眼泪。田先生平时虽然穿得不豪华,但是非常整齐、干净,人永远是那么精神饱满。

可当他穿着病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先生已经病得不轻。田先生对他人、对社会、对学生、对朋友永远是一种非常健康的神态,非常尊重的态度。他去世前不久,我还去田先生家里送过两张大画,是看着田先生画完的。一张是建国50周年创作的牡丹,是一幅合作作品,要请德高望重的先生补两只鸟,先生当天晚上就补上两只红寿带。另一幅是庆祝澳门回归的画,田先生说我要补燕子,因为燕子是回归的。这两张画今天虽然没有展出,但是它们在我心里印象深刻,这是先生在抵抗疾病的折磨时完成的重大任务。
田先生上课时不像现在的老师,隔几天才去讲一次。只要有他的课,肯定是天天到,从柳浪庄骑着自行车,到了学校已经满身是汗。可他顾不上休息,直接就去给学生们上课,一口气讲到中午1点。下了课去兄弟家吃点饭,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再骑车回柳浪庄。田先生对学生的爱护真是令我们汗颜、令我们感动。

田先生是以毕生的精力在传承与促进中国传统工笔花鸟画的发展,于非闇先生、田世光先生、俞致贞先生是在架一座桥,他们的使命是把宋元的绘画传统与当前的情趣接轨。他们是用大河寻源的方式去继承传统,在古物陈列所的时候,他们深入研究宋元技法,对徐黄二体进行了精心的揣摩和临摹,认真地学习黄荃的造型精密、色彩的绚丽,徐熙的色墨兼用。田先生在自己的创作和教学中都运用地非常到位。这与先生的博学、与他的师承是有关系的。从赵梦朱先生学习没骨、从于非闇先生学习勾勒、从吴镜汀先生学习山水,人们都说田世光的山水和别人的面貌不一样,这是因为田先生在山水方面受到吴镜汀的极大影响,在他的作品中是有山水的用笔的。后来田先生又师从张大千、黄宾虹、钱桐等先生,钱桐先生并不是很有名的画家,但是他对中国绘画史有着深刻认识,对创作技法的理解有着学者的水平。所以说田世光先生具备了架桥的全面能力。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早在上世纪50、60年代,田先生在教学中树立的典范和方法,近些年已逐渐有所衰落。在当下艺术院校的教学里,自从金鸿钧、詹庚西退休以后,感觉有些青黄不接,这一点确实值得我们反思。

田先生是以极其炽热的感情去描绘自然、表现自然、热爱自然的,画面中出现了那么多山喜鹊,先生家里也养了很多山喜鹊。他对大自然始终保持着亲近的关系,所以香山的红叶、柳浪庄的荷叶、樱桃沟的鸣禽,乃至家中的石榴和萱草都是他作品中所表现的对象。他的创作完全是从自然中来,所以传统的神韵和现实的情景融合在一起,使他的作品那么感人、那么让人喜欢。他的作品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充满了自身的灵性,没有一丝匠气。看田先生画画,笔在手里的灵动就像看现在的足球比赛,是一种享受。如果他没有潇洒的写意精神、没有对技法的熟练掌握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所以他的画严谨中带着飘逸,辉煌中带着高雅,这是雅与俗、写意和工笔两个重要的特点,这在他的画中得到了很好的诠释。田先生对自然生态的研究、对材料的研究、对审美效果的研究是非常值得现在教学所学习的。田先生从教60年,培养了大量花鸟画界的中坚力量,如何把这么好的精神传承下去、宣扬出去是我们的任务。

金鸿钧(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今天我很感动,田世光先生去世这么多年,从没搞过这种规模的展览,特别是田镛能把这么多好的作品征借到很不容易。我刚看了邵先生的文章,听了薛永年先生准备充分的发言,我觉得这只是个开始,几十年来对田先生的关注和研究一直不是很多,我们应该提高对田世光先生的关注度,提高田先生在中国画界的历史地位,因为他不仅仅对花鸟画界,对中国画的贡献也是很大的。在今天的全国美展里,工笔花鸟画占有很大的比重,可以说都是从于非闇、田世光、俞致贞三位老先生这里培养出来的,他们各有各的建树,各有特色。随着我认识的不断加深,我觉得田先生有很多自己的创造和探索,通过这个展览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意境上、技法上、构图上,田先生都有创造。

希望此次展览能有后续讨论,这样的讨论对我们今后的教学是有好处的。

薛永年:

 

我补充一句,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图书馆里,田先生的画册非常少,如果要想继续深入开展田先生的研究,出版工作是很有必要的。

李魁正(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在座的各位老师、同行,能参加今天的研讨会我很高兴。恩师在今天举办如此规模的展览很不容易,其实在田先生去世后就应该举办展览,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我为今天能够举办老师的展览感到非常骄傲。在座的几位师兄年纪都比我大,我拜师比较晚,因为班次比较晚,但是我却是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在这里说话。田先生和俞先生以及他们的老师是建国后对工笔花鸟画作出突出贡献的艺术家,功绩不可磨灭。如果没有于非闇、陈之佛两位先师,那么今天的工笔花鸟画将不会是今天的样式。直到今天我在大学里教学的讲稿还有一部分就是田先生当年的稿子。我曾非常精心的临摹过田先生的作品,实际上我的学生也在临摹田先生和俞先生的稿子,我觉得这些传承不能缺失。田先生的传承是非常地道的,作为张大千、于非闇先生的高徒,田先生给我讲过他拜师的细致过程,我觉得我在先生那里受益匪浅。

田先生对我讲过,于非闇先生对他和俞致贞老师说“俞致贞你就是当代的黄荃,田世光你就是当代的徐熙,这个说法不为过,因为你们太有能力了”。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印象很深,我曾经找薛永年讲过这件事,他对此很感兴趣,很仔细的问过我。我觉得于非闇能把田世光称作当代的徐熙,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这是先师给田先生的定位。我作为学生没有资格给先生定位,但是我要说说我的感觉。田先生在传承传统方面的能力是相当高的,他延续了于非闇北派的双钩线法,他的线挺秀而优美,这一点连于非闇在某些方面也不及田先生灵动。俞致贞是如此的严谨、田世光是如此的活泼,有这样两位优秀的老师,如果我们出不来成绩真是对不起老师。

田先生对生活的体察是非常深刻的,他背记、默记的能力很强,画画不打底稿。他可以把花瓣的翻转、叶子的翻转背着画出来,对此我们非常吃惊,自愧不如。我们在百花山写生的时候,早晨很多鸟在叫,田先生就问我“李魁正,你听出现在是什么鸟在叫么?”我说不知道,先生就会告诉我这是什么鸟,他的叫法是在求偶还是觅食。先生对鸟的观察已经细致到这种程度,我们真是自叹不如,没有谁能达到先生这种高度。田先生对鸟的解剖造型,表现鸟的多姿多态和纯熟程度值得我们今天这些晚辈继续学习。他画的石头是自然中的石头,这与俞致贞的宫廷太湖石还不一样,宋人的体貌、皴擦点染、凹凸体面非常有笔墨,我们在工写兼能的笔墨方面也赶不上先生。田先生小写兼没骨的点染的背景方面,是今人难以企及的。我毕业时画的作品,田先生看后说我的地面表现得不好,于是对我进行点拨,这是我永远的纪念。若我以后举办展览时一定要将这幅画站出来,这不仅仅是我的作品,还有先生的笔意。在传承方面,田先生有任伯年的活脱、于非闇的富丽、张大千的工写兼能。

接下来谈谈田先生的艺术风格,他有北派的气势,有南派的灵秀,总体面貌是艳雅清新,雅俗而共赏。他主要的图式是折枝大景,气势阔远,工写有致,技法纯熟,综合了南北派的优点而独树一帜。先生的人品是值得我们学习之处,他虚怀若谷,为人谦厚,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我们这些先生有疑问随时就去问先生,田先生总是会坐在那里耐心讲解,这种教学精神值得我们去思考。我问过先生诸多问题,先生都一一做出解答,这种品质值得今天的教师好好效仿。再者,先生教书育人,孜孜不倦,他上课是很累的,每次都要为学生修改画稿,他画画的速度我们的眼睛都跟不上。先生和蔼可亲,对学生非常关心,我与先生有过这样一段情缘:“文革”后期,大家都在美院打地铺睡觉,不许回家,我作为推举出来的勤务员和先生挨着睡,席地而睡了两个月。那时老师们都关在牛棚,一个个等着解放,接受师生同意。轮到田先生时,头天晚上他就睡不着了,辗转反侧。我问他怎么半夜还不睡觉,先生跟我说“魁正,我睡不着啊,第二天就是我要过关啊”。我当时泪如雨下,先生太不容易了。后来我也经受了一段时间的审查,体会到先生们在牛棚里受到的苦难和经历的感受。一位画家,一位人师,都要好好地把自己的历史反思一下,哪一步走错了都要忏悔,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省精神。我与先生有那么深的情缘,我要把这段历史珍藏起来。

刘龙庭(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

 

这次展览是我比较集中地看田先生的作品,我谈一下自己的感想。当代的中国画空前发展,但是整体感觉是人物画第一,山水画第二,花鸟画相对来说比较弱一点。看了田先生的作品后,我有几个感觉:第一是技法全面,第二是题材广泛,第三是笔精墨妙,当然也包括色彩,第四是格调高雅。当前有很多人从事大写意创作,画花不画鸟,虽然吴昌硕也不画鸟,但是现在的画家并没有吴昌硕深厚的修养,也没有吴昌硕的书法功力。在写意花鸟画中还出现了很多怪鸟,嘴比腿还长,眼睛很大,让人不知道是什么鸟。我初步统计了一下田先生的花鸟画,他笔下的鸟有30多种:寿带、锦鸡、孔雀、燕子、麻雀、小鹰、翠鸟、机灵鸟、白鹇鸡、灰喜鹊、鹦鹉、黄鹂、八哥、斑鸠、白头翁、戴胜、鸽子、山鸡、鸳鸯、鸬鹚、鹌鹑等等,这些鸟画得都栩栩如生,神采灵动,气象万千。所以田先生的画比较高雅,艳而不俗,超越了明清的花鸟画家。

田先生的画法远接宋元、宋徽宗,到吕纪、林良,再到张大千、于非闇,但是他自己有所突破。他画的花卉估计能有100多种,不但具象且有神采,所以我认为田先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家。他经过广泛的吸收后,表现的是真正的中国特色,真正的民族艺术。我认为田先生在小写意、半工半写方面不亚于王雪涛先生,是一面旗帜。我们应该在田先生这面旗帜下发挥、发扬中国花鸟画的优良传统。陈醉在很多研讨会上讲,他认为中国画中最成熟的是山水画,我认为最成熟的是花鸟画,正因为它成熟,所以后人很难有所超越。为何这样讲,第一、近代四大家,黄、吴、齐、潘,有三位是花鸟画家,画山水的黄宾虹也有花鸟画作品。另外,诗书画印在花鸟画里得到了最集中的体现,诗、书法、印章和画面融为一体。诗书画印这种结合的特色在世界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是日本、朝鲜、越南所望尘莫及的。所以大家应该关心花鸟画,努力钻研花鸟画,在郭怡孮中国画艺委会的带领下,在金鸿钧、李魁正的共同努力下,把中国花鸟画发扬光大。

李燕(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在没有入学之前,因为老辈的关系,我就称田世光先生为“田叔叔”。第一次在画展上见到田先生,父亲说这是田叔叔,我问哪个田叔叔?他说就是那位画和平鸽的田叔叔。我对田先生的画印象很深刻,见面后才发现他是如此年轻。我收藏了一幅田先生30多岁时的作品,他的艺术成熟期较早。他在艺术间的传统元素离不开在柳浪庄的生活,他的作品都是从大自然中来的。他带我们到山里写生,能告诉我们很多鸟的学名和俗称。
我在这里主要讲两点:第一是中国工笔花鸟画的传承,我们靠正规的美术教育去传承,这是非常可靠的途径。但是现在似乎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老一辈的艺术家退休了,后面的又接不上,很多老师连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文革”导致了师资断层的问题,20年前我曾写过报告,但没人重视。师资断层的问题很严重,现在老师带研究生、博士生把官本位的思想加进去了。要想带研究生,肩章上要先加一颗星,带博士生再加一条杠,这是教学腐败。田先生曾说“多说话多动笔”,他上课时总是滔滔不绝,在描述一只鸟、一朵花时能把对象说得活灵活现,讲完之后就动笔亲身示范。

现在总是以市场价格来衡量艺术家的地位和成就,这是资本主义的毒害。马克思说过,钞票是一般等价物,没有任何价值,它是价值符号,怎么能拿价值符号来衡量艺术呢?田先生的作品因为市场价格不高,所以宣传的也少。今天看到人民美术出版社为田先生出版了画册,纳入大红袍系列,我感到很高兴。王明明院长在领导画院工作的时候,没有孤立的将老一辈画家进行展览,而是策划了“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 对一些过去宣传不够、甚至不宣传的画家进行大力推广。北京画院在展览的同时还以电视的手法介绍画家,这次的电视片表现了田先生画孔雀的过程,我们都知道工笔画家如果能画孔雀,那么再画家雀就不会有问题了。我有幸参与了北京电视台拍摄的纪录片,里面的内容有我父亲苦禅老人、田世光先生、许麟庐先生、郭怡孮还有我,如果有需要我会贡献出来,我们好好编辑一部纪录片。我想中国画创作与中医一样,退休是相对而言,实际上我也是退而不休。现在大家请我讲课都不是将绘画技巧了,而是讲授国学。最后我要强调一点,我们要学习田先生,“多说、多示范”。

王庆升(北京画院画家):

 

田先生是我最崇敬的工笔画老师,但是我没有机会拜他为师,不过田先生作画、讲课我倒是听过。我想说说田先生的作品对我的影响:第一是花鸟的技法,我现在的表现技法基本上是他的技法,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在花鸟的技法方面超越田先生。鉴别田先生的画,主要看鸟的丝毛,他在表现丝毛方面是非常讲究的。可喜的是田先生的艺术传承还算后继有人,我也算其中一个。第二是他画的孔雀,我第一张孔雀是1973年为国际俱乐部画的,之前对此是一片空白,后来从北京画院收藏的田先生作品中记下了每个局部,之后画孔雀便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还出版了一本《孔雀技法》,其中几乎全部都是田先生的技法。我见过田先生画孔雀,他表现孔雀不是真实的去表现,而是使其更具人性化。我想至今尚未有人能超越田先生画的孔雀。一次贾庆林主席来画院参观展览,我向他介绍田先生的作品,我说田先生这种技法现在没有人能掌握,这种传统国家应该提倡。现在画花鸟的人很多,但是能表现出孔雀的富贵、瑞丽的还没有。我临摹过许多幅田先生的原作,这些都是我的财富。

常沙娜(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

田先生不仅是在座各位的恩师,也是上个世纪工笔花鸟画界的恩师,更是我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恩师。我于1953年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实用美术系,那时田先生在我们系兼课。虽然实用美术系不是培养国画家,而是搞图案,但是所需要的基础是一样的。当年田先生37岁,他上课非常尽心,而且他的教学特色就是示范。当时我们实用美术系的学生一起去中山公园写生,田先生那么熟悉各种花卉。即使如此,春天时他依然还会去写生、去观察。当时我画牡丹,田先生问我“常沙娜,你知道牡丹和芍药的区别吗?”他的问题把我难住了,看我说不出来,他马上给我画两种花的比较,我印象太深刻了。1957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成立,他依然兼职工艺美院染织系的课程。田先生朴实、和蔼,与谁都谈得来,经常有说有笑。1963年,院系调整,一部分老师来到我们学院,一部分人到了中央美院。当时俞致贞先生分到中央工艺美院,叶浅予则把田先生调回中央美院,不过后来我们举办一些聚会和活动田先生也经常参加。田先生是我们这代人半个多世纪的恩师,在座的多位都是他的学生。现在有人说“教学是大跃进,学术是大衰退”,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存在这种问题,我建议中央美院继续把老一辈的教学成果和经验好好地总结,然后传承下去。

今天我们有机会看到田先生的作品,回顾他教学的经验,还要感谢田镛和北京画院的努力。王明明院长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连续举办这样的活动很令人感动,这一点应该为教育界认识到。我对北京画院很有感情,上次在这里参加了我们的老院长——庞薰琹先生的研讨会。仅仅几个小时的讨论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扩散到对教育的改革中,切切实实解决一些问题。

温练昌(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我于1953年从杭州调来建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工艺美院成立后,田先生一直在这里教工笔花鸟。他有很多特点是杭州方面没有的,我们讲究画立体,田先生则完全用线来表现。我经常和他一起在中山公园画牡丹,到现在我还能想到当时的情景。我们染织系是离不开田世光先生的,这几十年田先生对工艺美术发展所作的贡献非常大。一直到1963年,俞致贞先生来了,田世光先生才完全回到中央美院去。田世光先生一直没有出版过像样的画册,我曾做过田先生的助教,我们的感情很好。老先生当时很不容易,家庭条件也不好,但他对艺术的追求却一点也不会降低。如果我们想要把工笔花鸟画传承下去,就应该向老先生好好学习。

庄寿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我是1964年中央美术学院花鸟科的学生,第一届有金鸿钧先生、第二届有詹庚西先生,我是第三届的。花鸟科毕业的学生不是很多,我们这届的毕业生只有四个,现在只有我还健在。我今天代表我们这届学生来讲两句。我们这批学生是经田世光先生、俞致贞先生、郭味渠先生、李苦禅先生培养出来的,田先生平易近人,我们都很爱戴他。他曾带领我们去江浙一带写生,对他的教学我们是深有体会的。田先生对待学生不分三六九等,从来都是一视同仁手把手教我们,能得到先生的教诲是我们的荣幸。

田先生的作品是能与时代进行衔接的,不像于非闇先生或更早先生的画。今天在展览中看到先生画的四条屏,让人很受感动,很受鼓舞,它让我们觉得花鸟画还很有前途。上世纪50年代反右运动时批判花鸟画,那时花鸟画受到一定影响。但是到了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中期,因为一些老先生还健在,在他们的努力下花鸟画又有过一段时期的繁荣。不过“文革”时期,花鸟画又再次受到打压,直到郭怡孮、詹庚西时花鸟画又有了新的起色,作品鼓舞人心。田先生这辈老艺术家们具有一种历史使命感,他们是以以超负荷的状态来推动花鸟画的向前发展,他们的精神很可贵。我想国家有关部门也应认真去考虑如何支持花鸟画的发展。

花鸟画的发展、花鸟画的命运,从教学到学术研究我感觉还有一些问题。我们有关部门应该重视对传统的继承,不能泛泛而谈。这是我在看到田先生的作品之后联想到的,为什么田先生的作品那么经得起看,细节表现地如此到位,因为它里面存在一些规律性的东西,这些规律是一个画种生命的存在和依托。

龚产兴(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我与田先生的接触是由于当时人民出版社要出版田先生的一个小传。后来我去了田先生在柳浪庄的家。北京有两位画家给我的印象很深,其中一位就是田先生。他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到处转,从柳浪庄转到东城。当时我问田先生,您的学习过程是怎样的?他说自己30年代初跟随赵梦朱、于非闇,后来到了古物陈列所第一期,再后来又跟张大千先生学习,跟俞致贞一起拜师,后来还跟徐悲鸿先生学习。我问田先生您和这么多大家学习过绘画,有什么经验和体会?田先生说“好学下问”,这四个字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田世信(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雕塑家):

我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哥哥感到高兴和荣耀,他无论为人还是从艺都是我的表率。首先我要感谢北京画院能为哥哥举办这个展览,很公平也很及时。原来一直为田世光没有一本像样的画册而感到遗憾,现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又出了《大红袍》,我很欣慰。田世光的一些举止行为对我的从艺具有很好的影响,我为我们家能出这样一位好人、有才华的人感到自豪。

詹庚西(田世光弟子):

刚才各位同学、老师把田世光先生总结得很好,中央美院、中央工艺美院对他教学和事业的评价也很好。我补充一点,对于田世光花鸟画艺术创作的思想以及和传统的关系我用一个小例子举证。有一年郭味渠先生给我们开了读书计划单,田先生看见了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郭先生给我们开的书单,说学花鸟画的要比别科学生看更多的书,因为花鸟画要表现人的思想就要通过诗词歌赋各方面的比喻、借鉴来表达。田先生听后称赞我说的很在理,他说目前的教学只是传授的技法和技术,在表达思想方面必须要有深厚的文化积淀,花鸟画的寓意才能表现出来,而不在于画面上的题字。

1961年前后,周总理请田世光先生画一幅画送给阿尔巴尼亚总书记。我问田先生要画什么?田先生说外交部想请他画一只老鹰,因为阿尔巴尼亚崇拜老鹰、英雄,但是我觉得不妥。根据国际形势他画了一种叫做机灵的小鸟,机灵鸟在中国古谚里的意思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因为当时阿尔巴尼亚和苏联在外交上的关系很敏感,中国不能直接表明立场说支持阿尔巴尼亚。后来周总理看过这幅画很满意,他说这幅画“代表了千言万语的外交语言”。我有一次在颐和园看到一只受伤的机灵鸟掉到水里,不到五分钟后黑压压一片的机灵鸟都飞过来救这只受伤的同伴。我顿时感到我们的古人对生活的观察是如此细致,通过鸟的生活来表达人的思想。当时中国就是用这幅作品来向外界表达了我们反对苏联霸权主义,支持阿尔巴尼亚正义斗争的立场。

现在的花鸟画家书读的少了,甚至作品中的题跋还有错别字。对于鸟的种类、它的历史典故,古人对其赋予的感情研究的都比较少。郭味渠先生讲花鸟画的人一定要读国内外与花卉、禽鸟有关的科学著作和文学读物,这是很有道理的。刚才大家都提到现在花鸟画教学中的缺失,这只是表面的问题,最根本的还是中国花鸟画中传统根源的缺失。我常对中国国家画院培训班的学生说,你们在外面学的技法都是基础,你们画花鸟画一定要有文人修养,对中国古典诗词歌赋要有很深的了解,这样你的画才会有所进步。
我17岁进中央美院读本科时开始跟随田先生,后来又跟着他读了研究生,可以说这辈子就是跟着田先生过来的。甚至在为于非闇先生下葬的时候,田先生跟我说,我和俞先生没有力气,你就代表我们俩往里面填土。我感觉田先生对我比对自己的儿子关心还要多,要谈起老先生对我生活中的帮助、思想上的教育真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李小可(北京画院艺术委员会主任):

我代表北京画院欢迎今天到来的田世光先生的同事、学生弟子、理论家、媒体界的记者以及各界支持我们的朋友们。北京画院和王明明院长一直坚持在做“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览”。 一是想回顾,回顾经典的艺术作品;一是想引起大家对传统的关注。回顾李苦禅、李可染、田世光,以及工艺美术界的大师们,看他们如何在社会变革的环境下选择自己的艺术道路。在当今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今天,如何融合传统,选择当下艺术发展的道路是我们值得关注的问题。今天的研讨会虽然时间较短,但却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到会的都是与这些大师有直接接触的当事人,对我们后辈来说是很好的学习机会,我再次代表北京画院表示感谢。

田镛(北京画院画家、田世光之子):

今天书画界的各位同仁和理论家对我父亲一生的艺术事业做了很高的点评,我很感动,我代表家属向各位理论家和同仁表示感谢。今天听大家说了很多父亲在艺术之外的事情,有些是我都不了解的,很受教育和启发。我还有一段创作时间,一定会把大家对我父亲的评价和点评作为今后努力的方向,不辜负大家的希望。谢谢大家!